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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謀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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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謀殺(二)

懸浮車一路向基地中心飛駛,期間連闖了十八道信號紅燈,引發了不小的騷動。交通監管系統立刻派出數支警衛隊進行追捕,最終在內外艙通行關卡處將其攔截。

當寧予洲一個人舉著雙手下車時,持槍的警衛紛紛怔住,圍觀群眾更是一片震驚嘩然。

“怎麽是寧隊?”

“他怎麽會在這裏……”

“上天保佑,他還活著!”

救援成功的消息被外艙負責人封鎖,外界大都以為寧予洲已經同Z189的其餘五名派遣員一起犧牲,星網上甚至出現了一大批痛悼緬懷的聲音。

沒人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重回基地。

“超速駕駛,連續數次違反交通信號違規通行,濫用特殊權限調取私人車輛……”

訊問室內,兩個審訊員正做筆錄工作。

“寧隊、”審訊員頓了下,強迫自己換了個稱呼:“…寧予洲,你對自己的違規定責是否有什麽異議?”

寧予洲坐在房間另一邊,他在飆車中途找了個地方一腳把潘踹了下去,因此被抓的只有他一個。

此時他坐得很端正,老實安分道:“沒有。”

全然看不出是個搶車後連闖十八道紅燈的狂徒。

一通批評教育後,寧予洲被帶出訊問室,很快違規處罰也下來了:取消一年懸浮車駕駛資格,凍結車輛臨時調用權限,罰款50萬貢獻點,個人貢獻等級由8降至7。

原本還有一個拘留14天的處罰,但執行中途,治安局忽然收到來自內艙上級的聯絡,於是拘留處罰更變為額外罰款28萬。

寧予洲早有所料,從始至終的反應都很平靜。

交完罰款出來,他在走廊上思考該去哪兒。

治安局外估計全堵的是人,他身上沒有終端,去哪兒都不方便,最好等人來接。算著時間,潘也快到了。……但他現在餓得慌,醒來至今就啃了幾個蘋果,之後逃跑飆車被抓審問一頓折騰,還動用了精神力,吃進去那點兒東西早消化沒了。

治安局肯定有食堂。寧予洲心想。來都來了,蹭口飯吧。

剛走出一段距離,他又停下,擡眼看向過道口。

五六個拿著槍的白制服走了進來,堵住他的去路,是監察庭的人。

與之同來的還有外艙負責人,他面露譏嘲道:“寧隊長,準備去哪兒啊?”

寧予洲隱約記得這人叫多倫,人如其名,長得像很多個輪胎。看來在醫院外那一腳踹輕了,這人看起來什麽事沒有,還敢主動找上門來。

他對醜人向來沒耐心,“有事快講,我趕時間吃飯。”

“寧隊可真有閑情。”多倫冷笑一聲,“Z189的其他派遣員全體犧牲,只剩你一個幸存者,你看起來好像一點不在意——是不把自己隊友的命當回事嗎?”

寧予洲身形微頓。

多倫自覺戳中了他的軟肋,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得意。

“這次是你帶隊不利,害得基地損失了五名優秀的A級派遣員,你卻毫無懺悔之心,被救回基地後反而制造了一系列騷動,浪費基地公共資源。”多倫細數起寧予洲的罪責,“…甚至還膽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襲擊公務人員,對外艙治安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威脅!”

他語氣越說越激憤,“就算你此前對基地有再多貢獻也難辭其咎!我勸你立刻放棄抵抗,跟我們到監察庭走一趟。說不定執行官還會念及你認錯態度良好,處罰從寬!”

寧予洲等了一會兒,平靜問:“說完了?”

多倫喉頭一哽,大喊:“你還有什麽敢狡辯的?!”

“我只是在想,卡柏好像沒把你的人身安全當回事,就給你派了這點人手。”寧予洲掃了一眼多倫身後的白制服,“換了是他自己,應該會再帶一隊人來。”

他頓了頓,緩言道:“——還是說這事他並不知情,只是你自己想過來找死?”

被拆穿的多倫臉色劇變,亢聲催促:“都還楞著幹什麽,趕緊把他抓起來帶回監察庭!”

“庭”字還沒落下,寧予洲已經傾身沖了上來,幾個白制服見狀立刻舉槍連開數下,卻被他側身偏頭躲過。

眨眼間,寧予洲已經一把掐住了多倫的脖頸,後者的面部立刻扭曲變形,雙手死命地摳抓他的手臂,嘴裏發出“嗬嗬”的怪叫。

寧予洲的手紋絲不動,他盯著多倫臃腫的臉看了會兒,視線下移,又看見這人脖子上一圈圈變形的肥肉。

他腦中閃過了另一個面孔。

是外艙津渡口的某個流浪女孩兒,又矮又瘦,可能七八歲。每次寧予洲任務歸來時都會強塞給他一束小花,再伸出手,向他要一支營養液。

上個月卻不見了,之後寧予洲在垃圾站找到一具屍體,手裏攥著花。已經爛了。

想到這兒,寧予洲五指略微用力,身後卻驀然傳來一道喝止聲:“住手!”

走廊的另一頭,潘帶著一隊警衛匆匆趕到,身旁跟著汗流洽背的治安局局長。

在寧予洲被潘帶出治安局之前,多倫仍叫囂著要將人抓去監察庭,直到潘冷冷說了句“這是議事長的意思”才終於閉嘴。

懸浮車駛入了漆黑的關卡隧道。

半分鐘後,光線轉亮,車窗外的景色豁然開朗。

人造穹頂籠罩在基地上空,如同一個巨型的玻璃外殼,穹頂之下高樓林立,懸浮車在大廈間穿梭飛駛,半空中飄浮著大大小小的全息投影屏,正在播報基地內的各類資訊。

懸浮車艙內,寧予洲喝完了最後一支營養液,胃部燒灼的饑餓感終於得到緩解,仿佛屍體回暖了。

他在用潘剛買的新終端刷星網,上面正放著視頻,是幾小時前他飆車被抓舉著手從車上下來的畫面,下面配字:[……強搶民車擾亂公共治安]。

寧予洲皺眉,放大畫面,“嗯……”

“終於知道麻煩了?”潘扶了下眼鏡,“現在叢林會的人正對著這事大肆宣揚,星網上鋪天蓋地都是你搶車連闖十八道紅燈的新聞,做什麽事之前你應該多想想後果……”

寧予洲嫌棄:“拍得好醜,他們惡意p圖了?”

潘:“…寧予洲!”

寧予洲劃掉星網,不太在意,“結果不還湊合麽?現在全基地都知道我又活了,多少雙眼睛盯著,總不能又冒出個人用針管攮死我。”

況且這新聞簡直亂講,多倫那車算什麽民車,頂多叫名車,星網上三千六百萬貢獻點的科研院限定款。寧予洲在基地外拼死拼活殺了六年晶化生物攢下的積蓄只夠買半截車頭,多倫天天待在基地吃米不知道哪兒薅來這麽多貢獻點,沒給撞個稀碎已經是他心慈手軟。

潘卻道:“如果不是我趕到,你已經被多倫帶來的人射成篩子了。”

“是啊。”

寧予洲撐頭看他,嘴角帶了點笑。

“沒了你,我差點就死了。”

潘皺眉,直覺他話裏有話。

但還沒等潘想清楚,寧予洲已經換了個話題:“那個註射器呢,你交給誰了?”

潘:“…你認識的人,朱研究員。她說最早明天下午出結果。”

寧予洲應了聲“嗯”,沒再說話。

臨近傍晚,懸浮車停在了居住區入口處。

寧予洲常年外出做派遣任務,衣食住行都在外艙的津渡口解決。但基地內艙仍為他保留了一間基礎公寓,不大不小,住兩個人剛好。

上次回內艙已是一年前,下車後,寧予洲看見居住區的防護外墻恍惚了一瞬,甚至有些陌生。

終端手環震了震,他收到了一條通訊申請,來自議事長助理。

[議事長她最近正著手準備下一屆議事競選演講的事,暫時無暇面見二位,非常抱歉。]助理小姐說,[但外艙的事情不用擔心,議事長已經在處理了,屆時還請寧隊長配合一下。]寧予洲疑問:“我配合什麽?”

助理婉言:[您少出門就行。]寧予洲還想開口,助理那邊傳來一些人聲,似乎是媒體和記者,她說了聲抱歉後將通訊切斷了。

過了一會兒,又留言消息:[議事長說有什麽事等過兩天她得空再談。]當晚寧予洲就知道這事是怎麽解決的了。

投影屏幕上,年過半百的議事長李女士正應對著眾多采訪,面色從容不迫。

問及寧予洲今日忽然出現在外艙引發騷動的事時,她首先表達了對此事的關註,隨後對寧予洲的所作所為作出解釋——寧予洲隊長此番在黑林區遭受意外,被困將近一個月,精神力可能受到了異常磁場幹擾或某些S級晶化植物的汙染,處於不穩定的狀態。再加上隊友失蹤打擊太大,所以有應激行為也是難免。

總結:受刺激了,精神不正常。現在人已送進醫院接受管控治療了,大家不用擔心。

星網上觀眾評論瞬間刷屏:[天哪,怎麽會這樣][這太令人痛心了][祝願寧隊長早日康覆]……

寧隊長本人:“……”

采訪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到最後階段,議事長一貫沈靜的面容上露出了幾分痛楚與愴然。

[最後,對於Z189隊其餘五位犧牲的派遣員,我表示沈痛的哀悼……他們的貢獻應被所有人銘記在心,他們的名字將永遠鐫刻在紀念碑上,與世長存……]公寓內沒開燈,昏黑一片,只有全息投影的幽光亮著。

寧予洲就這樣看完了整場悼念典禮。

Z189不是他待過的第一支派遣隊,但卻是他親手組建起來的第一支隊伍。隊員都是與他年齡相仿的人,最年輕的一位女性omega才21歲,最年長的也不過25歲。

從二星的基礎評級躍升至四星,他們用了三年的時間。期間協力完成6次危險級別為五級的區域探索任務、11次四級任務、45次三級任務還有數不盡的一二級任務。

隊中每一位派遣員寧予洲都十分熟悉,共同出生入死,情同手足。

紀念碑上砌滿了密密匝匝的字,像一面墻,又像一座山。他們的姓名被刻在山腳下。

寧予洲伸手去摸,手指透過投影,摸了個空。

夜裏寧予洲做了夢。

他回到了那片昏暗深邃的密林裏,沒有人,沒有活物,無邊無際,像一座沒有出口的迷宮。

他聽見自己粗重沈悶的喘氣聲,渾身如灌了鉛一般沈重,狼狽地跑著,視線被血液模糊,快要看不清路。周圍的巨木張牙舞爪,好似幢幢鬼影一般嘲笑他的無能。

寧予洲踉蹌著一頭栽倒在地,再爬起來時,眼前多了一把刀。

霎時間,他腦中又掀起了滔天的嘶吼和哭喊聲。幾十把尖銳的刀子同時插入了腦中,將他的每一根神經都攪成了稠泥。

他一時分不清是人在哭,還是刀在哭,亦或是他自己在哭。無數只手扯拽他,喊他,乞求他:“隊長……救我……救救我……”寧予洲醒了。

他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翻身下床。

外面的天仍舊是黑的,新月星高懸在人造穹頂之上,像劊子手掄起了一柄銀鐮刀。

潘睡在隔壁房間,寧予洲的精神力比潘高兩個層級,醒來不會將其驚動。他站在房門外看了會兒,目光沈沈,幾分鐘後才返回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寧予洲頂著兩個黑眼圈吃早飯。

說是早飯,其實只有三管營養液。潘不會做飯,寧予洲更不可能。

潘表情微妙:“你昨晚沒睡?”

“失眠了,睡不著。”寧予洲說著,將喝空的劑管丟進處理箱,“我今天要出門,去一趟信息素實驗室,找朱砂要化驗結果,順便問點事。”

潘皺眉:“你就不能安分點?”

“這話你得對叢林會的那些人說。”寧予洲做了一宿亂七八糟的夢,此時連說話都有氣無力,“我這個身心俱損的重傷員本該躺在醫院靜養,托他們的福,現在閉上眼睛就感覺有人要害我。”

潘沈默片刻,說:“你待在這裏,沒人能害你。”

“誰知道呢。”寧予洲又想起一事,問:“對了,你的槍呢?借我用用。”

他昨晚在終端上向系統遞交了槍械申請,不過到現在還沒被批準,估計被叢林會的某些人卡住了。

“你以為這東西是能隨便給的?”潘無言以對,“還有,你會需要槍?”

“用槍文明點,不小心把人腸子扯出來多不好看。”寧予洲直接上手在潘身上亂摸,後者沒來得及阻止,身上的槍就已經被他摸走了。

寧予洲將槍拿在手裏看了兩眼:“你換槍了?以前不是這一把。”

潘說:“…我貢獻等級升到7了。”

寧予洲想起來了。Z189出發前潘因為升級考核回了內艙,因而沒跟他們一起走,替代潘位置的是津渡口另一位A級beta派遣員。之前潘的貢獻級一直都是6,如今升到7,配槍的檔次自然也隨之提高。

他鼓搗著手槍,一會兒拉拉槍栓,一會兒瞅瞅槍膛,順帶扯扯閑話:“說起來,你好像一直沒問過我在黑林區遇到了什麽,不想知道嗎?”

潘一頓,不留痕跡地移開目光,“……昨天情況緊急,來不及問。”

寧予洲應了句“噢,這樣”。

潘靜默了一會兒,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忽然聽見了子彈上膛的聲音。他驀然地擡頭,一個冰冷堅硬的事物恰好抵住他的眉心。是槍口。

霎時間,潘整個人如墜冰窟。

“你緊張什麽?”寧予洲靜盯著他,語氣輕得像一片羽毛拂過,“在心虛嗎,害怕我發現了什麽?”

一支派遣隊的人具體是如何失蹤的,政客們無暇關心,民眾們不了解真實情況。所有人都可以不過問,唯獨潘不應該。他們是曾經朝夕相伴的隊友。

除非他早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看著潘瞬間褪去血色的臉,寧予洲的心漸漸沈了下去。

他腦中不合時宜地生出了一個念頭:或許他該和其他人一起死在黑林區,活著回到基地真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人比怪物險惡多了。

【作者有話說】

潘不是壞的,但是犯了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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